岭色

[三国/登恪]夏蝉

一直非常非常想写登恪。
终于把发出来,这篇文有诸多不足,不过我自己写得还算满足了。




军帐里热得闷人,诸葛恪手一抖,跌碎了一只茶盏。门外有人急忙进来,道:“太傅?”
诸葛恪不耐烦地挥挥手,坐下来闭了闭眼。正值盛夏,外面蝉声大作。他又把人招回来,怒气冲冲:“外面蝉吵成这样,还叫人午休么!”
卫兵面面相觑:“这……”
诸葛恪平息了一会儿,道:“都滚出去。”卫兵如蒙大赦。

他翻身卧下,枕着满席的蝉声。


几年后,他在摇晃的车里昏昏沉沉,又穿过狭长的院子,投影幽深的宫门。刀刃冰冷,他猛然抬起头,忽地灌了满耳的蝉声。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太傅像是惊醒,无数个重叠的画面闪过眼前,闪过营帐和茶盏,闪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,最后定格在一幕天光灿烂的画面。

画面里的孙登穿着单衫,站在黄龙元年的夏天,捻着一只蝉蜕对他微笑。

那时太子才做了皇太子,撑着簇新的衣服在后园闲逛,诸葛恪跟在后面,热得心口发闷,瞪着孙登出气。
孙登笑他:“怎么热成这样。”
诸葛恪说:“恪又不乐得心气没处发泄。”
孙登面色一收: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诸葛恪心想,小祖宗,就你还跟我装?
孙登慢慢地说:“我知道,我现在高兴是毫无道理的,理当收敛,毕竟父亲尚在盛年……”
诸葛恪偏头瞪他一眼,孙登立刻收嘴,讨乖地笑了笑,挪开眼睛。
就是在这个时候,孙登发现了那枚蝉蜕。指使人把从树干上小心摘下,他放在手心里打量片刻,道:“蝉蜕么?”
诸葛恪说:“是。”又忍不住接下去说,“殿下知道蝉的幼时要在土地底下熬上多久么?”
孙登说:“读到过。”
诸葛恪道:“殿下,蝉尚且卧土十年……”
孙登笑了起来,明亮的笑意让诸葛恪一晃神。
“诸葛元逊,少有才名。”孙登把蝉蜕落在他手心,“你同我讲什么蝉卧十年?”

那时候天色尚早,云朵大块大块地掠过,风裹挟着滚热的气息。阳光毫不吝啬地大把抛下,天地间的一切都那么明亮——在诸葛恪的回忆里——那么灼灼而充满希冀的明亮。所以他微笑着反握住年轻太子的手,他或许不是卧蝉,但他们都相信盛夏仍然会来,深埋的希望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。

然而紧随着季节周而复始不断向前滚动的,却是他们从未料想过,也无力去抓住的滔滔未来。

嘉禾六年冬,诸葛恪回京述职,听闻太子身体抱恙,在建业养病,加紧在期限前赶回,先去探望。
他进殿门的时候,吓了一跳。
正值雪晴,天地一片皑皑。从宫门拖出一条灰色莹薄的雪道,通进院里,尽头赫然是一大片灰褐的黑土,两个黄门吃力地翻着。
“干什么呢!”诸葛恪喝了一声。黄门连忙住了手,旁边一人一袭华服披着袄子,过身来,一张苍白的脸裹在貂皮绒里,说:“停什么?继续。”
诸葛恪三两步跨上来,平视着孙登,孙登笑了笑。半晌,诸葛恪垂下眼睛:“都说雪后寒,不知太子殿下知否?”
“这不裹着跟个粽子是呢么。”太子应道。
“回屋去吧,——这是在做什么?”诸葛恪皱起眉头。
孙登很随意地说:“挖蝉的若虫。”
诸葛恪深深吸了一口气,说:“太子殿下这么等不及么?”
皇太子的位置坐了那么久,真有那么难熬?区区风寒小症,却捱不过心底的忧虑,要不然为何迟迟不愈?那蝉在地底安睡,却急得等不及了,定要把它挖出来。真的如此在乎?
孙登回看着诸葛恪的眼睛,把眼底的几分悲切与了然看了去,笑道:“时不我待啊。”
诸葛恪低声斥道:“瞎讲什么。”
孙登忽然上前一步,用貂皮袄把诸葛恪一裹,抱进怀里。诸葛恪匆匆赶来,尚未掸去肩头衣角的霜雪,孙登恍惚觉得如同抱进了一整个冬天的寒意。
“元逊,你冷不冷?”孙登疑惑地说。
“臣不冷。”诸葛恪怔然,又推拒,孙登却把他紧紧地抱着,温热的呼吸吹在耳畔:“一年未见了,你却一见面就又要训斥我。”
诸葛恪不说话了。
孙登抖了抖袍子,手伸过去握住诸葛恪的手:“我很想你。”他垂下头,说:“让他们停吧,我们进屋。”

第二天傍晚,诸葛恪去看孙登的时候,孙登卧在床上,屋内火炉聚了一地,不知是体热还是怎么,他满头的虚汗,坐起来时背后衣衫透湿。
诸葛恪紧锁着眉头看着孙登,而卧床的人自知理亏,微垂着脑袋,静着气微笑。
“最近总梦到虑弟。”他说。
“……殿下不要吓唬臣了。”
“梦到罢了。现在不比当年的惊慌了。”
孙登把下人都撤了,诸葛恪坐到床边,用被子裹住面色苍白的太子。
“已经够热了。”孙登轻轻说。
“捂着。”诸葛恪坚持。
孙登笑着扒住被子,探出指节分明的手攥住诸葛恪的腕子,滚热的温度让诸葛恪微微一颤。
“看吧,很热。”孙登得意地笑道。
“怎么跟个孩子似的。”诸葛恪无奈地说,另一只手覆上孙登的手,心疼地摩挲着突出的关节。“瘦太多了。”
孙登却没听见似的,停顿了片刻,说:“最近读了好些老庄。”
“嗯。”诸葛恪五味杂陈地说。
“我也想了好多。父皇不让我管事,我只能瞎想了。人么,说到底没有什么死不得的。”
诸葛恪刚要打断,孙登凑过去亲了一口,诸葛恪立刻闭了嘴。
“我要是死了,父皇会不会很伤心?他一直更喜欢和弟,我都知道。”
孙登笑着看着诸葛恪,笑意却很平淡疏远。
“还会有新的太子,陆公会有新的学生,恪有新的陪读。”
“我们都是一样的,谁也不是缺不得的。”

安静了许久,孙登静着气微笑,诸葛恪一言不发。

“可是,元逊,和弟不会呛你了。他肯定呛不过你。”
“所以还是有不同的吧?”
“所以,元逊,你会不会想我?”

诸葛恪走出东宫的时候,又开始飘雪。一片混乱的迷茫,天光惨淡。他伸出手,接了一片雪,看着它静默地消失,又有新雪落下,前赴后继,最后天地茫茫。
他路过伤疤一样黑色的土坑,想到地下潜伏的蝉。倘若在漫长的等待中死了,便是一无所有。

赤乌四年,孙登去世的消息传来时,诸葛恪正在写信。来使刚下马就进了帐,打着颤说:“太子薨。”诸葛恪笔下猛得一顿,晕出一片乌黑墨团。
那一瞬间无数的心绪翻滚涌来,却如鲠在喉。他抬起脸,想打断,想让那个人滚,却什么都说不出。
营帐外有蝉开始叫,如潮涌。
他放下笔,忽然觉得这最终的结果,兜兜转转,想躲又难逃的一切都在水汽里,恍惚又清晰。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:“什么季节了。”
来使犹豫了一下:“立夏刚过三日。”
诸葛恪闭上眼睛,戚容深深。

都错了。
人生从来不是四季往复,这个夏天过去了,从此以后,便永远不会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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