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色

[云次方]关于纽约广场四十二街和其他的一切(2)


虽然是如此,日子却仍然要像往日一样过下去。但阿云嘎总觉得是哪里不同了,却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,唯一鲜明而突出的变化,是突然频繁出现在生活里的邻居。


偶尔在剧院也能碰见,打个照面,两个人远远地点头,或者近了,说上两句话,倒也不咸不淡。有一天晚上近九点,阿云嘎出来,准备去地铁站,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斜靠在剧院门口。阿云嘎走近了一点,看见那头黑发,才发现那是郑云龙。郑云龙就散了形一样靠着廊柱,手里的光明明灭灭——他不停地甩开打火机,一会再合上,咔哒,咔哒。

他在发呆。阿云嘎想起来今天上的新剧,似乎在海报的边缘也有Zheng的字样,这个时间,大约是刚散了场。郑云龙穿着三件套,黑发深灰的衬衣深蓝的马甲,像一道深色的影子斜在夜色里。

演出服都没换下来,也没有一起回去庆祝,估计妆都没卸,就跑来外面发呆。阿云嘎无端地觉得好笑,又有趣,站着看了很久,直到那个影子动了,猫一样无声而敏捷,却又懒散地钻回光下——回到剧院里,阿云嘎才迈步离开。


夜很深的时候,对面传来开锁的声音,持续了接近五分钟,阿云嘎开门去看,郑云龙拿着钥匙对着锁,怎样也插不进去。阿云嘎说:“哈喽,需要帮助吗?”郑云龙回过头,阿云嘎才发觉空气中弥漫着的酒精味道,闻起来他还喝了不少。

但郑云龙看起来倒是很清醒,既不脸红,也不口吃,至少不像醉到开不了门的样子。他点点头,礼貌地说:“劳驾。”

门一开,郑云龙自己径直向里走,第一步就被门槛绊了一下,被阿云嘎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。

“你喝多了啊?”阿云嘎说。

“就喝了一点。”喝酒的人惯例不承认醉了,撑了一下阿云嘎的手就要继续进屋,阿云嘎连忙跟着把他往里扶。

阿云嘎才第一次走进对门的屋子。同他的租屋差不多的大小,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,进了玄关是一个长沙发,光秃秃地立在房间的中央,餐桌背靠着沙发,只有一把椅子,椅背上是钢琴的遮灰布,钢琴斜对着窗。

郑云龙成功落座沙发,还坐得很正,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反手抓住阿云嘎的手腕,瞬也不瞬地看着他。

阿云嘎低咳了一声:“那我走了。”郑云龙不放,滚热的手攥着阿云嘎被冷风吹得发凉的皮肤。

阿云嘎奇了:“怎么,不放我走?”

郑云龙摇摇头。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阿云嘎,好像很想说点什么,又绞尽脑汁,不知道从何说起。阿云嘎看他的模样,没有忍住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——他弯下腰,凑近了,仔细地看了一遍郑云龙的模样。

郑云龙非常好看,阿云嘎第一次见过就从来没有忘记,但却一直一直想近了仔细地看看。郑云龙有一双很大、很亮的眼睛,此时此刻盛着光一样也略带紧张地看着阿云嘎。高挺的鼻子,总是微微用力抿着的薄薄的嘴唇。阿云嘎的目光停顿了一下,然后向下扫到郑云龙扯开的衬衫口里的锁骨。

阿云嘎喉结滑动了一下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郑云龙突然说。他吐字清晰得像一个再清醒不过的人,却带着平时没有的鼻音,炸在阿云嘎的耳边,让他一瞬间有头皮发麻的感觉。

阿云嘎把郑云龙落到眼尾的头发撇到耳后,说:“看看你怎么长的这么大的眼睛。”一边直起腰来。郑云龙闻声抬起闲着的那只手捂住眼睛,闷闷地哼了声。

“那我走了。”阿云嘎感到一种微妙的氛围,想抽身,又被郑云龙拉着,怎么也不是。郑云龙愣愣地说了声好,还捂着眼睛。阿云嘎又觉得好笑了,把他的手摘下来,说:“好什么好,你还拉着我呢。”

郑云龙突然把阿云嘎的手一甩,又双手捂住了眼睛,说:“你走吧。”

“?”阿云嘎发觉郑云龙的耳朵红了。他说:“你没事吧?”

郑云龙说:“没醉。谢谢你替我开门了。”翻身窝进了沙发里,不吭声了,像是准备晚上睡这了。阿云嘎发愁地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旁边敞着门的卧室。郑云龙说:“晚安,嘎子,记得帮我带上门。”

阿云嘎只好作罢。临走又随手把椅背上厚厚的法兰绒钢琴罩布扯下来,往郑云龙身上一盖,终于关了灯,轻声合上了门。

走进楼道,冷风一吹,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醉酒的人捂得发热。阿云嘎抬手搓了下两颊,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满脸也是滚烫。他站了一会,从楼道里看见外面纽约的夜色却是一如既往,灿烂冰凉。


第二天再在楼道里碰见郑云龙,他好像忘了前晚的一切,面色如常地打招呼。阿云嘎弄不清那天郑云龙到底为什么多喝了酒,又为什么那样,却也没有提。于是一切照常。


但之后两个人忽然很容易在楼道里撞见。看起来郑云龙是闲了下来。

最经常的是郑云龙总站在门口抽烟。有时候对着窗,有时候就大大剌剌地靠在门框上。阿云嘎电梯门一开,郑云龙在外面吞云吐雾。

“早。”阿云嘎说。

郑云龙把烟掐了,阿云嘎说:“没事,我进去了。”

郑云龙没有说话,只是点点头,看着他进去。阿云嘎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声响,过了十多分钟,门关上的声音,大概是郑云龙又点了一支,抽完才回去。

再后来两个人碰见了,郑云龙也不掐烟了,夹在手上跟阿云嘎聊几句。阿云嘎不抽烟,但也不反感烟的味道,只是帮他把过道的窗户推开,两个人就靠在窗边说话。接近新年的时候,阿云嘎知道郑云龙排了一部新剧,B角。郑云龙清唱了一小段,说:“这个角色设定很有张力。”

阿云嘎说:“你的声音很深情。有人这样说过吗?”自己又为这个形容笑了一下,拉走话题,“你可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。”

郑云龙看着他说:“我只想要唱歌,其他什么都不重要。”

两个人趴在窗台上,四十二街下人群熙熙攘攘,车辆川行,织成城市的一片喧哗。阿云嘎想起来一首歌,随口哼唱了两句:“How my dreams, they spin round? How my dreams, they let me down.”

郑云龙笑了一下,和声:“How my thoughts, they spin round? How my thoughts, they let me down?...”

这不是一首有名的歌。阿云嘎扬起眉毛看向郑云龙,郑云龙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,行云流水地把烟头暗灭在水泥窗台上,拉开门。

“晚安,邻居。”他说,头也不回地带上门。

门在阿云嘎的面前合上,留下阿云嘎无奈的一句晚安,轻飘飘地落在纽约灯火辉煌的夜色里。

阿云嘎把窗户关上,心里默唱完了那段旋律。


How my thoughts, they spin round? 

How my thoughts, they let me down.

Then there’s you.

Then there’s you.



郑云龙没有再出现污染楼道的空气。他一连消失了快月余,阿云嘎心想,大约是新剧忙起来了。无论如何,崭新的一年都要如约而来。本以为再见到郑云龙已经要到下一年去,却不想12月31日,阿云嘎家的门被郑云龙敲开了。

郑云龙穿了一件黑色毛混皮衣,和他的黑发很搭,看起来尤其年轻。他说:“嘎子,我给你送张我的演出票。”一脸无所谓,爱来不来,最好还是来,不来也没关系,我以后有的是剧演,你总会看见。

阿云嘎认真起脸开玩笑:“要带花吗?”

郑云龙笑了。多日不见,阿云嘎甚至怀念地揣摩着郑云龙脸上的笑容。他笑起来,嘴角也是弯的,眼睛也是弯的,平时面无表情生人勿进好像只动用了三分的感情,而笑容却带了十成十的真挚。

郑云龙说:“嗯,带。”

两人随便谈了一点,略讲到房子的事宜,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悲观的一致:没有很大的希望。

“至少有赔偿。”阿云嘎说。

郑云龙不大在意,半是烦躁、半是遮掩地偏过头去皱起眉,像是和要搬离这里相比,赔偿给他的止损少到可以忽略不计。

“听说楼上的一位monsieur要回欧洲去。”阿云嘎问,“你会回去吗?”

郑云龙说:“不会。”

阿云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:“哈哈。看样子我们都是喜欢凑热闹的人。”

郑云龙看着他说:“说到热闹,今天晚上,你想去时代广场跨年吗?”

其实阿云嘎不喜欢凑热闹。他昨天刚拒绝了王晰的邀请,但鬼使神差地,他心里想,郑云龙看起来像是那么热闹的人吗?

他说:“乐意之至。”

别碰到王晰,他在心里祈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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